既是胭脂铺子,那其中必然会有一丝异香弥漫。这香气在房中弥漫着,又被偶尔吹进的秋风这么一荡,入得人的鼻中变成了清凉与温软的交着。
而那宽袍大袖的少年,便踏碎了这一地的暗香而来。
足下的尺屐轻叩着地面,那声音轻灵空渺的仿似空谷幽兰的曼妙。衣绝临风,彰显着一股晋人风骨中独有的张扬。虽然那张容颜还有些稚嫩着,但却丝毫不妨碍那浑然天成的洒脱之情从中满溢而出。什么剑眉星目、高鼻薄唇都是老生常谈,哪里当得起这翩翩少年嘴角轻扬的一笑,薄唇启阖间便是长卿漫世般的玩世不恭。
玩世不恭……
谢道韫看着那张容颜,已然呆了。因为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,一个早已死在了谢清手上,早已死在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人。
他是他么?不!恐怕不是的。
说起来,谢道韫心中的那个他,和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并不相仿,甚至是差异极大的。只是,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,那种举止之间自带着的洒脱漫世之情却是相同的如此淋漓尽致。
仿若天边云卷云舒的幻彩,辉煌着随风荡去了,只余下残留在眸间的莫名。
谢道韫虽然有些痴着,可旁边的谢玄却有些坐不住了,他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,见他行止不俗,便知道对方必定也是士族子弟。但这少年说话间并不用洛生咏,而且还对方才谢玄所说的南北士族之矛盾嗤之以鼻,谢玄不由得心道:“想来,这为小郎君怕是南方士族的吧!所以才会反驳我方才的言论!”
谢玄如今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,虽然家中教养不俗,却也无法改变孩童的秉性。再加上晋人视清谈辩论为雅事,谢玄如今不由得起了些将对方驳倒的念头。
他瞧了一眼兀自沉湎与前世记忆的谢道韫,见后者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,便有了些胆子,正襟危坐,向着那少年微微躬身,用上了浓厚的洛生咏,道:“这位郎君此言差矣!鸡犬焉能与人相比乎?”
未待胭脂铺中的掌柜相请,那少年已是走到了谢道韫姐弟二人的对面,一撂前襟,跪坐下去。他见谢道韫直盯着自己瞧,虽然心中微感诧异,但也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微笑着颔首,权作招呼。又见那小小孩童模样的谢玄开口和自己辩论,不由得哑然一笑,心中生了几分兴趣,便笑道:“不能比!的确不能比!”
谢玄闻言一乐,以为对方是被自己拿住了关节,无言可说就此认输了。却听那少年接着道:“世人熙熙,皆为利趋。世间往往,皆为利往!只有人,才会因为利益而在暗中争得你死我活,面上却是云淡风轻。这位小郎君可曾见过家中鸡犬为了吃食而争抢,以至于到了杀戮对方的地步么?当然不会了!可是人却会!所以说,人不如鸡犬多矣!”
谢玄不过刚刚五岁罢了,清谈辩玄之事也是听得多,自己说的少,如今竟遇到一个言词刚劲的少年,又哪里是其对手?
谢玄辩无可辩,不由得微觉尴尬,有些求救般的看向谢道韫。
谢道韫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,虽说如今身体上已不若前世强劲,但心志却更加淡然了几分。方才虽然因为那少年的举止而恍惚了半晌,如今却已是收敛了心神了。
她见谢玄哑然,便微微一笑开口道:“这位郎君此言不妥。家中鸡犬自有人来喂养,又哪里会由得它们饿死?既然不论是争还是不争,都能够果腹,那又何必再费如斯力气?这位郎君曾见山间飞禽否?它们无人喂养,得食极难,果腹不易。试问,若是两头恶极的野狼共同盯上了一个猎物吃食,它们会不会像阁下口中的人一般,拼的个你死我活呢?”说到这里,谢道韫不由得心有所悟,微微叹息了一声,摇头笑道:“所谓弱肉强食、适者生存,所指的就是这个道理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