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何须马革裹尸还
不论是什么事情,经历的多了总会让人觉得麻木。
比方说在战场之上,看见第一蓬血在眼前绽放,或许会觉得有些胆寒,而第二蓬也许就变成了兴奋。但当第三蓬、第四蓬,甚至几十蓬血在眼前倾洒而过后,人就会开始变得麻木,甚至在血海中,看到一丝无望来。
如今桓温手下的晋军就体会到了这种感觉。从最开始初遇敌军的震动,到后来见证谢家小娘子威武的激动,到得现在,三个时辰已经过去,他们的双眼中早就没有了多少亮色,只是麻木不仁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,或是被敌人手中的兵器击倒。
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,初升的太阳驱赶不走萦绕在其间的薄雾,人们互相看着,都觉得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。不过很可惜,这种梦幻更多的只是梦魇罢了。
每个人都开始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,知道他们先前所期盼的援军是如此的虚无缥缈,连一丝踪迹都捕捉不到。面前的敌军还在沉稳有序的一波*攻击着,似乎并没有什么撤军的打算。他们这些晋军若是想要活下去,如今便只能依靠自己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,桓温再次笔直的站在了那辆车上,冷静准确的下发着命令。晋军们偶尔看向他的目光,多少还带着一丝炙热,似乎是相信着,只要桓大将军不倒下,他们就还有活着冲出敌军包围圈的希望。
谢道韫不知第多少次放下手中的弓箭,纵使有内功护体,她的右臂也开始轻微的震颤。微微的偏头去看桓温的背影,谢道韫分明看见他后背衣衫上的那片血迹正在缓缓扩大,笔直的如同旗杆的身子也在晨雾中轻晃着。
蹙了蹙眉尖,谢道韫静默的走到他的身边,轻抬右手,按上桓温的后背。桓温还以为是敌人袭击,身子微僵,下意识的转头,却瞧见了谢道韫那张泛白的脸,放松了下来。
一道暖流从后心处进入身体,缓慢舒服的浸透了全身,只觉像是饱饱的睡了一觉,整个人轻松了不少。桓温有些愕然不解,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谢道韫。但后者只是微微一笑,便转身离开。
拿起弓箭,却不想再射杀什么人。谢道韫面朝着阳光忽然觉得有些眩晕,因为明明厮杀在一起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黄种人,这样生死不顾的取他人性命,到底又是为了什么?
战争还在继续,杀戮还未停止。耳边充斥着喊杀与痛苦的嘶喊,放眼望去,便可以见到各种不同死状的尸体。
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的变淡,渐渐的为这些尸体与散落的兵器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,就像是西方先哲口中的圣光。
多么讽刺的圣光。
“人活着就会有争执,国与国之间也一样,只是它们争执起来,结果会糟糕很多,因为那叫做战争。”桓温似乎是看出了谢道韫的心思,在她身边沉声说着,“人与人的性情不一样,有的人好斗,有的人平和。国家也如此,你总不能期盼着这世界上所有的国家,都有着崇尚和平的理念。人拼命的想要活命,国家也拼命的想要延续,只是不管前后哪一个,牺牲的都是人的性命罢了……这或许很残忍,但这也是事实。如果我们的将士们不死在沙场上,我们的家人就很可能会死在自家的田垄上、院子里。所以现在的杀,只是为了日后的不杀……”
“把子孙百代的战争,都在你这一代打完么?”不知为何,明知桓温这话无错的谢道韫却冷笑了起来。每场战争的名头之上都要冠以大义,都要师出有名,可问题是,不论是义战还是无义战,死人的结局终究是改变不了的。
“那是汉武之思,我没那么狂妄。”桓温微笑,抬头看向战场上的血肉横飞,“我只知道,这些敌人是异族。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若是任由他们的势力发展下去,我汉族子弟就会遭殃,我华夏之沃土就会被他们欺凌。”他握紧了拳,侧头盯着谢道韫的双目,道:“你也有父母,也有家人。如今战场上的这些将士们也都有父母、家人。他们之所以在这里流血牺牲,就是为了他们的家人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。而敌人呢?他们只是贪婪的想要索取我大晋朝的土地与财富,根本不去顾及他们这么做,会使我大晋朝多少人死于非命,多少家庭流离失所。这样没有人性的恶狼,还需要给予他们死亡的同情么?”
谢道韫没有去看他,只是平静的看向前方。前方有人厮杀在一起,晋军的刀砍上了秦军的脖颈,秦军的刀刺入了晋军的胸膛,血雾在淡金色的朝阳中喷洒着,飞溅于地,仿似丹青圣手泼墨作画的美丽。
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,不是因为默认,而是因为他与她的理念相差太多,似乎并没有什么详谈的必要。
前世的谢清本就是个孤儿,国籍什么的,根本从未出现在她的意识中。即便偶尔拥有一张短暂的某国身份证,那也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所必须的掩饰,至于某国能够给予她归属感之类的事情,几乎是不存在的。
因为没有国籍,她便不习惯从某个国家或是某个民族来看问题。在她看来,这些国家民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距,都是人,至多只是外形不一,文化不一罢了。
诸如桓温所解释的话语,谢道韫更加觉得不理解。他说外族贪恋于晋朝的财富,那晋朝又何尝不想将别国疆域都纳入版图?他说秦军的侵略会使晋朝人死于非命,都是同样的打斗,秦人玩的又不是无敌版,焉能不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