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宫三载,冯涟玉却愈发不言不语起来。
朱雀殿仍富丽,但门前鞍马零稀,人迹鲜至,宫灯璀璨如同星眼密语,撒下的光华却零碎如浮躁的金粉,朵朵轻开在她汗涔涔的眉眼与白净的额上。
冯涟玉感觉自己的脸愈发的尖峭骨感,诚然曾经轻柔的颦笑此刻虽依旧,但略显硬挺翘挺的鼻尖,微微立体的唇际弧角,那双颤动的眉眼隐约波折流转的凉淡,都投出那股子凌然气息。
冯涟玉时常身着一身曳地的白袍,侍候的婢子却说不上她是从何时变了这衣服的风格,天蚕丝精细作就的粉色百褶袍,桃色天鹅绒的褙裙,年前皇上赏赐的宫裙缤纷异常,如今却惨惨在繁复的白袍下埋着。曾经她总在闲暇无事时在古琴上抬手弹上几个调子,或挽起罗袖盘膝侧卧在榻上自己下棋,而突有一天她变了性子,调子清幽却哀哑,而那棋盅上已然落了一层薄尘。
重嘉帝离宫不久她便被发现怀了帝王的孩儿,更于接下来十月怀胎后诞下第一个龙子谈秋晔。她一时风光无限,荣华朝野。但更深层次的孤独和苦楚,恐怕没人能懂。
是的,这宫里历来仅有三个人穿白,一个是当年的奸佞妖后,她时常一袭素袍,一柄男扇,孤凌倨傲,清雅绝伦。
另一个是那位祉梁百年来位居二品,女官中才情权位登顶的女子,也是如今随帝抵赴前线的大人,如颜姑姑。
而另一个人,便是那个备受冷落的司察使的女儿,亦是正式封册的宫妃,即便是在繁缛礼节下的女子,涟妃。
接到父亲入宫的消息,冯涟玉在朱雀殿刚沐浴完毕,没有听到传唤,一时惊喜难耐就去了。只是她不知道父亲此一到来是好是坏,她惊喜已然全然忘却这些隐忧。捡拾起一条烟粉罗裙,几只钗簪,流光宝气,烟黛融妆。穿过幽静长廊,在夜幕下迷离的繁密枝林,她手触上了后宫紧邻朝道那扇冰冷的门,从外面被锁住,门外有士兵把手,她已然走到了尽头。
“云越王爷,王爷,臣有罪,臣有罪!”猝不及防的惊呼空挂黑夜,将人强装的笑意抽碎。冯涟玉指尖一跳,太阳穴簌簌跳痛,她猛地攥紧手心,膝盖难以自持的卑微一曲,强力瞪大双眼。
“来人,将冯诀安打入大牢,听候发落!”陛下最信任的良侍慕华,操起长刀,指挥侍卫将冯诀安五花大绑,轻巧拎起,一鼓作气向远处走去。
她仿佛看到了朝道上暗缩狼狈的身影,是那一向高傲温勉的人。
冯涟玉脸上的笑容逐然破裂碎成渣沫,她半酣迷蒙的眼睛有些什么湿濡的东西,她抗拒地强力闭了闭眼。
接下来的一切的发生都难以预料。突如其来的横祸把她尽然打到地上,又被人狠狠践踏。
冯涟玉倚靠着冰冷墙壁,无力滑坐下来。
诚然温淡的瞳仁在光阴镌刻时光消落之时逐渐冷硬。
诚然美丽的记忆在刮割现实下近似颓然。
她又想起那位绝色皇后,亦是她结交的密友的女子死后,他仍然偶尔光顾朱雀殿,她艳妆浓抹,香气迷人,谈慕笙冷峻坚挺的眉眼逐渐在她恬淡静寂的笑下缓然舒下,他抬手摩挲她绵软带着湿濡清香的青丝。她知她永远不会成为他的那个唯一,她只愿,她能常伴君侧,相守余生,倾尽毕生力气辅佐。但他温和闪烁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,沉着深笃,纯净无念。那样的轻晃的柔和的眸光,让朦胧痴怔的冯涟玉隐约想到了年少的那一幕,她在草坪上一步一步跳,谈慕笙轻轻在她后面的那句:“阿妹,小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