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宁抬眼,看向眼前的青年道人。却见后者的目光,也恰巧落在了她的身上。
那青年面若冠玉,生得极为清奇秀气。他对着少女微微颔首,一身靛青色的水合服,被清风带起。
一股出尘之意,便这般自然而然地流露。长宁不由一呆,慌忙抽回了神志,对那青年一礼。
“长宁见过杨师兄。”
青年淡淡地勾唇,回礼,不骄不躁。那双剑眉下的眼眸里,似是藏进了一片夜空,使得人不经意间,便要陷入其中。
他回头,看向身侧的少年。面上笑容不减,温和之中,竟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。
“师弟,为兄今日,是为岐周大势而来。”
长宁闻言,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铁剑。她仰首,双唇轻抿。
少年抱臂立于她身侧,似是无意识地站得离她近了一些。那双深墨色的瞳仁里,先前的不羁,似乎略略收敛了些许。他仰首,一对明眸直直地对上青年的双眼,其中的亮芒,仿佛一点火光,闪烁着燃起。
一抹张扬到极致的笑容,渐渐从少年的唇角展开。下一刻,少年微垂了眼睫,目光似是无意地扫向身侧的少女。
长宁听到那少年的声音,轻描淡写地抛出,依稀伴随了自嘲。
“师兄,你这可是刺激我。”
那青年一声轻叹,面上显出了几分无奈。他对那少年拱手,又看向长宁。开口,似带歉意。
“家师前日推算到长林,偶得一人,与岐周气运关联;却得长宁师妹下山一趟。事出突然,先前家师已然发传书知会了太乙师伯,还请师妹莫怪为兄唐突。”
长宁微闭了双目,对两位师兄微微一拜。她默默将锈剑收起,随即勾唇,露出一个恬淡平和的笑容来。
“既如此。长宁愿往。”
……
少年立在原地,双臂依旧环抱胸前。他沉默片刻,忽而松手,一拍腰间豹皮囊。
一枚样式古朴的玉符,现于少年的掌心。莹润的白玉之中,缠绕着一丝丝如烟的血色。
他看向长宁,勾唇,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。日光洒在少年如玉的五官上,使人忽略了,他那瞬间的眼神。
“长宁师妹,当初借你那截蒙眼布,可别丢了。”
长宁闻言,不由一怔。她伸手,一截赤色的绫带,不知何时已然缠绕在了左腕上,衔接无痕。
那枚玉符,恰在此刻被那少年塞入手中。长宁抬眼,迎面对上的,是少年一脸灿烂的笑容。
“到了长林,记得传讯一声。”
那双深墨色的眸子,倒映在少女的瞳仁,分明带上了一丝郑重。长宁下意识地点头,不知为何,将那玉符攥在了掌心。
一旁的青年不由苦笑一声,掐诀捏起了遁光。他看向那少年,面上已然带了无奈。
“这般出行非比平日历练,师弟,珍重。”
……
遁光中,长宁只觉得眼前,无数山川流转而过。那些风景,如长长的画卷被迅速地展开,又飞快地,从眼前掠过。
不知何时,她已然不再因了这飞逝的遁光而心下紧张。反倒对这耳畔吹过的风,感到了一丝亲切。
青年侧身,含笑看向长宁。那双夜空般的眸子里,似是含了几分淡淡的欣赏。
他开口。清朗的声音,携着浅浅的温煦与平和,落入少女的耳中。
“师妹果然过于常人。”
长宁微垂了眼睫,默默捋了捋耳鬓的发丝。她抬头,对那青年微微一笑。
“杨师兄过奖。久闻杨戬师兄乃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,如今得见,却是更胜闻名。”
“不过是诸位同道吹捧。师妹如此说,为兄可是惭愧。”青年微微颔首,随意笑了笑,“此番前去长林,却是与那成汤少师比干有关。途中或有凶险,还望师妹早作准备。”
长宁闻言,不由默默抿唇。她点了点头,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锈剑。
“多谢师兄提醒。”
少师比干。长宁曾不止一次地听过族中之人,对此人的赞誉。
那是成汤的亚相,三朝元老。据传此人极是重视农桑,体恤下民。
整个大商,因了此人富国强兵的主张,冶炼铸造之业,更是大兴。或许因了这些,铜陵冶炼日益发达,利器神兵,时有出现。
商每伐东夷,无数兵卒披坚执锐,所向无敌。长宁知晓,那些光芒背后,都有这位大商少师付出的心血。
然而……自从一月前见了那黄飞虎,她便隐约,对那亚相的结局,有了些许猜测。生在王族中的人,或许并无修行天赋,可对于这些变故,却又敏感得异于常人。
……
长宁一声轻叹。闭了目,沉默不言。
她上山时,长兄尚未离世。那时,她便常听人赞叹亚相的贤德。据说父亲……亦是与此人,惺惺相惜。
一同交好的,还有那黄氏一门,威名赫赫的武成王。
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父亲行事慎独,却终究因触怒龙颜,被那帝辛所囚。武成王如此忠心,却又最终叛离了朝歌。
而那亚相常年伴君,想来……更是如此。看那黄飞虎的状况,想来那少师,亦已被那帝辛逼至绝路,或许……已然身死。
……长宁开口,声音,已是有些低沉。她默默地看着身侧的青年,粉拳轻握。
“杨师兄可否告知。那亚相比干……最终如何了。”
青年沉默片刻,随即,默默取出了一枚玄青色的玉简。法力催动,些许字符,从那玉简上浮动而出。
“……辛王宠妲己,而荒政事。少师于摘星楼下苦谏,三日而怒帝辛。帝以圣人之心有七窍,欲剖少师而视之……少师自取心,愤而去。”
长宁低头看去,却见那简书上,刻着某个似曾相识的图纹。回想片刻,她终于忆起,那图纹出自黄氏一门。
她不由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。双眸微闭,随之,收敛了心神,继续读下去。
……比干失心,而血未流,尚可乘马而出北门。路遇妇人卖无心菜,遂薨。武成王使黄明、周纪二人,收其尸而殓之。
……
妲己。少女看着那两个字,久久不言。
她默默地移开了目光,任由那青年,将那玉简收起。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眸中,掠过了几丝思索之色。
末了,她开口,唇角已然现出一丝苦笑。
“师叔果然神机妙算。”
——一个月,早已足够那投了西岐的武成王,在王兄帐下安身立命。而那比干之事,又远在武成王投周之前。
黄氏一门要入岐周,则必先要与姜师叔有所交集。何况,据说那黄家早年,也与道门有过些许接触。
她当下虽不知那武成王,与那几位师叔伯之间有怎样的纠缠。可她自身亦是有着上山避祸的身份,想来其他的诸侯之子,定也有人,在道门中行走。
或许那武成王的情况,也是如此。
如此之下……道门介入此事,反倒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。
她长年在山中,并不知晓太多外界之事。但想来那岐周之人,定是早已知晓那比干之事,早已借着些许名头,对那帝辛各种口诛笔伐。
为比干鸣冤,显然是一个在天下诸侯之中,宣扬贤名的大好机会。
只是道门先前,与那比干并无直接联系……故而时机未成熟之时,并未动手。
……
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。抿唇,只觉得不知名的某处,一个黑洞,正在无声地张开。
如今想来,既然她那大师兄可以下山助那武成王过汜水关……怕是其他的师叔伯们,也都暗自相助过。
毕竟那武成王战力不凡,且若是归周,成汤的许多秘密,亦都将暴露在岐周众人的眼中。如此,岐周的实力,又在无行之中增强了几分。
武成王既然投周,少不得要将成汤内部的诸事,透露个几分。而若是借此,请岐周之人为那比干做主……倒恰好,称了周主等人的心。
何况他与比干,本就有交情。
……
长宁想到这里,不由秀眉微蹙。
比干已逝。若说为其鸣冤……最好的执行之人,却是她那王兄。她此行,如是为了成汤气运,看去,反倒有些多余。
道门行事素来缜密,若是如此重复,亦是有违常理。那么……恐怕她此行,为的,是比干的后人。